莽莽成昆出大山
文章(zhang)來源:人民日報(bao) 發布時間(jian):2022-04-21
時光滑過鋼(gang)軌,思緒飛向遠(yuan)方(fang)。每次乘坐成昆列車穿行在(zai)深谷峻(jun)嶺間,李恒就會想起那個(ge)激動(dong)難(nan)抑(yi)的時刻——兩年多前,他和同事們給習近平總(zong)書記寫信,很快(kuai)就有了回(hui)音。
2018年春節前夕,習近平總書(shu)記赴四川涼山看望慰(wei)問各族干部群眾(zhong)后(hou),在成都主持召開打好精準(zhun)脫貧(pin)攻堅戰座談會。談到(dao)(dao)全社會扶貧(pin)合力時,總書(shu)記提到(dao)(dao)李恒等(deng)人(ren)的來信(xin),在講述信(xin)中主要(yao)內容后(hou)說:“他們的來信(xin),讓我感受到(dao)(dao)了青年一代對祖國和(he)人(ren)民(min)的擔當和(he)忠誠,讀了很(hen)是(shi)欣慰(wei)。”
這封發自大涼山深(shen)處建設(she)工地上(shang)的(de)信,由“90后”李(li)恒執(zhi)筆(bi),中鐵隧道局(ju)集團其他(ta)19名青年黨員鄭重簽上(shang)自己的(de)名字。
他(ta)們(men)在信中(zhong)敘往事:50多年前,他(ta)們(men)很多人的(de)父親(qin)或爺爺,參建(jian)成昆鐵路(lu)難(nan)度最(zui)大的(de)沙(sha)馬拉達隧道(dao),不畏艱險(xian)、不怕犧牲,以(yi)敢叫高(gao)山低(di)頭、河水讓(rang)路(lu)的(de)豪邁氣概,把天塹變(bian)成通(tong)途,創造(zao)了世界(jie)鐵路(lu)建(jian)設史上的(de)奇跡。
他們(men)在信(xin)中訴衷腸:今(jin)天,他們(men)接(jie)過先(xian)輩的旗幟(zhi),承(cheng)建(jian)新(xin)成昆鐵路全線(xian)最長、難度最高的小相(xiang)嶺(ling)隧道,決(jue)心傳(chuan)承(cheng)好老成昆精神,不忘初(chu)心、砥礪前行。
歷史鑄成(cheng)這樣(yang)一個(ge)事實:成(cheng)昆鐵路,不僅僅是(shi)一條鐵路。
1970年(nian)7月1日,成昆線建成通車(che),半年(nian)后交(jiao)付運營(ying),被(bei)聯合國(guo)譽為“象征20世紀人類征服自然的三大奇跡”之一。
歲月不居,時節如流。50歲的老(lao)成(cheng)昆與正修建的新(xin)成(cheng)昆,老(lao)一(yi)輩的創舉與新(xin)一(yi)代的奮斗,三代人的青春接力,跨越半世紀(ji),在祖國(guo)的大(da)西(xi)南(nan),交相輝映。
搭乘成昆列車,走(zou)進時(shi)光隧(sui)道,點(dian)點(dian)亮(liang)光在前方。
筑路,筑成一部史詩
飛(fei)馳(chi)的成昆列車(che)上,人們猶如在一(yi)幅壯美山水(shui)畫中穿行:成都平原(yuan),翠綠滿(man)目;大渡河畔,峭(qiao)壁飛(fei)瀑;群山疊嶂迎面來(lai),峰回路繞“過(guo)山車(che)”……
1952年(nian)草測,1958年(nian)動工,歷時12年(nian)建成的成昆(kun)線,由成都至昆(kun)明,行經四川盆地(di)、橫(heng)斷山脈、云貴(gui)高(gao)原。
“當(dang)年,東(dong)線、中線、西(xi)線分(fen)別踏勘草測,國家最終選(xuan)定西(xi)線方案——地質條件極復雜、最險峻。”86歲(sui)的中鐵二院原總(zong)工程師李澤民說(shuo)。
成昆(kun)為何走西線?李澤民介(jie)紹(shao),原因主(zhu)要有(you)三:一是(shi)靠近即將(jiang)建設的攀枝花(hua)鋼鐵(tie)基地,二是(shi)途經我國最大的彝(yi)族(zu)聚居區——涼(liang)山彝(yi)族(zu)自(zi)治州,三是(shi)經過(guo)紅軍長征走過(guo)的地方。
而西線被外國專家斷定為“筑路禁區(qu)”——幾乎出現(xian)了(le)暗河(he)、泥石流(liu)等所(suo)有地(di)質(zhi)災害現(xian)象,地(di)震烈度在7度以(yi)上的地(di)段達500多(duo)公里(li),被稱為“露天地(di)質(zhi)博物館”。
“站起來的(de)中國人,不會被(bei)困難挑戰嚇退(tui)!”滿頭(tou)銀發的(de)李澤(ze)民挺直腰桿說,“‘上山到頂,下溝(gou)到底(di)’——當(dang)時提出這樣的(de)勘測理念,就是要(yao)摸清西線的(de)底(di)細(xi)。”
在人(ren)(ren)跡罕至的(de)千(qian)山萬(wan)壑間(jian),“仰望上方(fang)青天一線(xian),俯瞰下方(fang)萬(wan)丈(zhang)深淵(yuan)。每(mei)個人(ren)(ren)都得像個‘大’字,攀在峭壁上,一步(bu)一步(bu)移動,有時腰間(jian)拴上繩索,吊在懸崖半空測量……”回望勘測成昆線(xian)的(de)歲月(yue),李澤民臉上云淡風輕。
野外勘(kan)測,常年在(zai)外。“那次從(cong)峨(e)眉回到成都探親,孩子不(bu)(bu)見了,妻子不(bu)(bu)見了,鄰居同事(shi)也不(bu)(bu)見了——2000多人的院機關,空空蕩(dang)蕩(dang)。”李澤民吃(chi)驚不(bu)(bu)小。
一(yi)打聽,方知為響應(ying)毛主席“成昆線要快修”的號召,3天(tian)之內,全體職工“下樓出院”,“機(ji)關(guan)移一(yi)線,現(xian)場搞設計。把孩子(zi)送回老(lao)家后(hou),妻子(zi)駐扎一(yi)線。”
為(wei)跨越(yue)地質地形障礙,成昆(kun)線架設橋梁991座,開鑿隧道427座,橋隧長度占線路總長四成多。代表當時我國鐵路建設最高水平的(de)成昆(kun)鐵路,18項技(ji)術(shu)和工程(cheng)創中國之最,13項創世界(jie)之最。李澤民感慨:“在當年技(ji)術(shu)條件下,成昆(kun)鐵路建成是當之無愧的(de)人(ren)間(jian)奇跡(ji)!”
是(shi)(shi)誰(shui)在“禁區(qu)”創(chuang)奇跡(ji)?是(shi)(shi)誰(shui)讓(rang)天(tian)塹變(bian)通(tong)途(tu)?是(shi)(shi)誰(shui)使藍圖(tu)成現(xian)實?是(shi)(shi)幾十萬(wan)筑(zhu)路(lu)軍民——他們用青春、汗(han)水和(he)熱血,逢山鑿路(lu),遇水架橋,為萬(wan)古江(jiang)山畫新圖(tu)!
走近成(cheng)昆(kun)鐵(tie)路建設(she)者,他們引述(shu)最多(duo)的(de)一(yi)句話是(shi):“為有犧牲多(duo)壯志,敢教(jiao)日月換(huan)新(xin)天(tian)。”
頭發已(yi)半白(bai)的(de)哲學教(jiao)授(shou)蔡方鹿,對挖隧道的(de)工序門兒清:打眼(yan)—放炮—除渣(zha)—倒料。這位四(si)川(chuan)師范(fan)大學首席教(jiao)授(shou),當年是(shi)鐵道兵,專業工種是(shi)爆破(po)。在成昆(kun)鐵路建設(she)工地上,他親手點的(de)炮不下5000個。
修隧道,最怕塌(ta)(ta)方。蔡方鹿入伍第二年(nian),金沙隧道大塌(ta)(ta)方,塌(ta)(ta)方的(de)掌子面越塌(ta)(ta)越大,最后塌(ta)(ta)成通(tong)天洞(dong),山上的(de)樹木都(dou)塌(ta)(ta)進了隧道。
“8班上(shang)山,爬到通天洞,堵住塌方口,與隧(sui)道搶險部隊里應外合。”時任代理班長的(de)蔡方鹿接到命令。
“從(cong)山(shan)(shan)腳到通天洞(dong),高100多米(mi),坡(po)度70多度,空手爬(pa)上去都累得氣喘吁吁。”從(cong)山(shan)(shan)腳爬(pa)上去,蔡方鹿看到塌方口呈漏(lou)斗形(xing),足有一個籃球場大。“我們(men)硬(ying)是在無路可(ke)走(zou)的陡峭(qiao)山(shan)(shan)坡(po)上,不分晝夜把水(shui)泥(ni)、沙石背上山(shan)(shan),攪拌成混凝土,灌注到塌方口,終于(yu)覆蓋(gai)住下塌的山(shan)(shan)體,止住塌方。”
在金沙隧道一(yi)次施工中(zhong),蔡(cai)方鹿的右腳心(xin),被一(yi)根150毫(hao)米長的大釘子扎穿了(le),血流(liu)如注。“衛生員當(dang)時嚇得不敢拔(ba),我就(jiu)自己拔(ba),拔(ba)出來就(jiu)昏了(le)過去。”戰友把蔡(cai)方鹿背下工地治療,醫生要求他靜養半個月,“我只休息了(le)一(yi)星期,就(jiu)一(yi)瘸一(yi)拐(guai)上了(le)工地。”
修成昆(kun)鐵(tie)(tie)路(lu)時,機械數量少,基本靠人力。“一(yi)桿風槍,一(yi)把鐵(tie)(tie)鍬,一(yi)輛(liang)推車(che),就是當時打隧道的(de)(de)工具。”蔡方鹿說。“那時我們都唱‘為了祖國修鐵(tie)(tie)路(lu),越(yue)是艱苦越(yue)幸福’,有一(yi)百(bai)分的(de)(de)力氣,要發(fa)揮一(yi)百(bai)二十分的(de)(de)干勁。”
當了(le)5年鐵道兵的蔡方鹿,退伍后先上大學(xue),后研究哲(zhe)學(xue)。除今年由于新冠肺炎疫情沒成行,他(ta)已連續11年帶領學(xue)生行走成昆(kun)(kun)線,追(zhui)溯(su)成昆(kun)(kun)精神,緬懷犧牲烈士。
孫劍明,新中國(guo)的同齡人,鐵道(dao)兵5師(shi)25團5營22連戰士。在(zai)(zai)九道(dao)拐隧道(dao)制立(li)模板時,大塌方(fang)發(fa)生,他和兩名(ming)戰友被砸(za)在(zai)(zai)巨石(shi)下犧牲。這(zhe)時,距成昆線通車只有(you)兩個多月。
部隊處理后事的(de)(de)領導來到成都,問(wen)孫劍明的(de)(de)父親有什么要求。這位(wei)痛失幼子的(de)(de)老紅(hong)軍強(qiang)忍悲痛說:“當兵就要有犧牲的(de)(de)準備(bei)……”
老人繼(ji)而對外孫女段(duan)(duan)海(hai)燕說:“咱們家第三代當兵(bing)的就(jiu)是(shi)你(ni)了。”于(yu)是(shi),時年16歲(sui)的段(duan)(duan)海(hai)燕加入為祖國(guo)修鐵路的行列(lie)。
成昆鐵(tie)路全(quan)線1100公(gong)里,約36萬軍民參(can)建(jian),2000多人犧牲。“成昆鐵(tie)路平均每公(gong)里大約有兩名筑路者犧牲,沿線建(jian)有22座烈士陵園。”蔡(cai)方鹿說。
守路,從青絲到白首
“即(ji)使成昆鐵路建成了,狂暴(bao)的大自然,也必將在10年內使它變成一堆廢鐵。”當(dang)年外國專(zhuan)家的斷言(yan),早(zao)已在事實面前(qian)破產(chan)。
大自然對(dui)成昆鐵路(lu)的考驗(yan),無(wu)時不(bu)在,無(wu)處不(bu)有。半世紀風(feng)雨(yu)兼程(cheng),成昆線(xian)緣何無(wu)恙?
看那千里成昆(kun)線上吧,一代代護(hu)路人,在(zai)祖國西南的深山里,守了一輩子(zi)山頭(tou)(tou),看了一輩子(zi)石頭(tou)(tou),自己(ji)也熬白了頭(tou)(tou)。
章顯容當了32年看守工,在K246防洪看守點(dian),一(yi)干就是(shi)27年,直到(dao)去年底退休。
距離柏村(cun)車站(zhan)3公(gong)里多的K246看守(shou)點,周圍(wei)除(chu)了(le)齜牙咧嘴的懸崖峭壁、湍急(ji)的大(da)渡(du)河(he),只有兩條鋼軌和一(yi)(yi)個看守(shou)棚(peng)。從王村(cun)棚(peng)洞出口(kou)到(dao)大(da)火(huo)夾隧道口(kou),300余米線(xian)路,就是章顯容(rong)的巡(xun)線(xian)區域,每(mei)小時要巡(xun)視(shi)一(yi)(yi)次(ci)。
章顯容和另外(wai)3名女職工(gong),兩人一(yi)組,8小時輪班,每5天(tian)換班一(yi)次(ci)。無論晝(zhou)夜寒暑、風(feng)狂雨驟,在這300多(duo)米線路上,她們(men)每天(tian)要走幾(ji)十個來回,只為監控崖壁上的風(feng)吹草(cao)動(dong)。
章顯容至(zhi)今難忘2008年7月26日那個千鈞(jun)一發的時刻。
那是(shi)一(yi)(yi)個雨霧天,能見度不及百米。一(yi)(yi)陣異響突然從山上(shang)傳(chuan)來。正(zheng)在(zai)巡查線路(lu)的章(zhang)顯容(rong),突見山體崩塌,巖石飛(fei)滾,“咔(ka)咔(ka)”砸(za)向鐵路(lu)上(shang)方(fang)的防護網。
“柏村(cun)站,K246發生險情(qing),請立即(ji)封鎖(suo)區(qu)間!”按操作(zuo)規程,章顯容急忙拿(na)起對講機(ji)呼叫。
“列車86986兩(liang)分鐘前通過金口河站,已駛入區間!”
“霎(sha)時(shi)我(wo)的大腦一片空白,停頓一兩秒后,想起前方(fang)4公里(li)處(chu),還有一個看守點。”章顯(xian)容又急忙(mang)通知前方(fang)K250看守點。
“啊?86986剛剛通過(guo)!”
“86986司機,K246發生險情,立即(ji)(ji)停(ting)車!立即(ji)(ji)停(ting)車!”朝著(zhu)來車方向,章顯容邊(bian)跑邊(bian)用(yong)對講(jiang)機急呼。
“那時(shi),我的心一(yi)下子提到(dao)了(le)嗓子眼兒。恰在那時(shi),兩塊籮筐大小(xiao)的石頭重重地砸在道心。”時(shi)隔數年,章顯(xian)容覺得恍如昨(zuo)日。“雨水(shui)、汗水(shui)、淚水(shui)順著臉頰流淌,我拼命地奔(ben)跑,不停地呼叫……”
這時,86986次列(lie)車(che)駛入(ru)大(da)火夾隧(sui)道(dao),司機聽到(dao)章顯容急促(cu)的(de)呼叫,一(yi)把閘(zha)撂到(dao)底,車(che)輪一(yi)路摩擦鋼軌,在距落石20米的(de)地方,列(lie)車(che)終于停下。
“每(mei)次(ci)巡查完線路,記下‘正常’兩個(ge)字時(shi),心中便有種成(cheng)就(jiu)感(gan)——我們就(jiu)像是保衛(wei)鐵路的(de)哨兵。”在(zai)(zai)孤獨中重復,在(zai)(zai)堅(jian)持中守(shou)望,歲月滄(cang)桑了章(zhang)顯容的(de)容顏(yan),而(er)她每(mei)天(tian)路過(guo)幾(ji)十次(ci)的(de)那棵(ke)香樟樹,已亭(ting)亭(ting)如(ru)蓋、清香氤氳(yun)。
山上的落石,是(shi)成昆線(xian)的心腹之(zhi)患。對防(fang)治落石之(zhi)害,如果說章(zhang)顯容是(shi)用好一(yi)個“看”字,戴啟(qi)寬則(ze)是(shi)“望聞問切”一(yi)起來。
成昆鐵路(lu)通車當(dang)年(nian)(nian),一支獨特的隊伍——孤石(shi)危巖(yan)整治(zhi)隊隨(sui)即組建。爬(pa)山巖(yan)、攀絕壁(bi)、治(zhi)危石(shi),4年(nian)(nian)后,整治(zhi)隊第一任工長白清芝,在安(an)設天(tian)梯作業時,保險繩被鋒利的巖(yan)石(shi)磨(mo)斷,墜崖犧牲。
后來,戴啟寬(kuan)接過整治隊(dui)的(de)旗幟,搜山掃石25年。“那時作業工(gong)具(ju)簡陋,主要靠鋼釬排險(xian)。”
年過八旬的(de)(de)戴啟寬,至今難忘巖(yan)窩(wo)(wo)邊“蕩秋千(qian)”的(de)(de)日子。“連猴子也難攀(pan)”的(de)(de)布(bu)祖(zu)灣出現險石(shi),他前去排險。系著(zhu)繩子下懸崖,當吊到崖窩(wo)(wo)邊時,卻沒地方落(luo)腳(jiao),懸在半空。
戴啟寬(kuan)急中(zhong)生智,“在(zai)空中(zhong)蕩開了秋千,繩索被巖(yan)(yan)石磨得嘎嘎直響,我猛一(yi)蕩,一(yi)把抓住崖壁上的藤子,用力一(yi)躍,閃身進了巖(yan)(yan)窩,排除(chu)了那幾塊松動的石頭。”
沿著金口河—烏斯(si)河大峽谷(gu),戴啟寬帶著隊友(you)爬遍所轄53公里區域(yu)的大小(xiao)山崖(ya),給(gei)1000多(duo)塊危石逐(zhu)一編(bian)碼(ma),繪制出“孤石危崖(ya)系(xi)列(lie)圖”,還標出一些“重點監護對象(xiang)”。
戴啟寬退休后,這支(zhi)隊伍就以他的名字(zi)命名,延續(xu)至今。
走進戴啟寬孤石危巖整治隊(dui),見(jian)到(dao)剛下(xia)山的班長江永(yong),頭頂安全(quan)帽(mao),腳蹬(deng)防(fang)滑膠鞋,肩上(shang)斜背(bei)安全(quan)繩。今年(nian)雨水(shui)大,他一直在山上(shang)跑,曾連續兩個月(yue)沒(mei)回家。
“石(shi)(shi)頭,年(nian)(nian)(nian)年(nian)(nian)(nian)整治年(nian)(nian)(nian)年(nian)(nian)(nian)有。春天,冰雪消融,山(shan)體結構易變;雨季,一場(chang)大雨就(jiu)能沖得(de)一大片石(shi)(shi)頭露崢嶸……”52歲(sui)的(de)江永,已搜山(shan)掃石(shi)(shi)34年(nian)(nian)(nian)。
為(wei)確保成(cheng)(cheng)昆鐵路行車(che)安全,國家幾十(shi)年來持續發力:修建(jian)泥石(shi)流溝口大型渡槽,引(yin)導(dao)泥石(shi)流偏離鐵道;在(zai)結構不穩(wen)定的山體鉆深井,澆筑(zhu)成(cheng)(cheng)巨型鋼(gang)筋混凝土樁,將山體錨固住;加強鐵道沿線的看護(hu)、巡線和自(zi)動(dong)化(hua)預(yu)警(jing)……
建成成昆線(xian),是(shi)一個奇跡;守(shou)護好成昆線(xian),又何嘗(chang)不(bu)是(shi)奇跡?
通路,開啟逐夢之旅
自成昆(kun)鐵路開通的那(nei)一天起(qi),大涼(liang)(liang)(liang)山(shan)、小涼(liang)(liang)(liang)山(shan),再也不是以前的大涼(liang)(liang)(liang)山(shan)、小涼(liang)(liang)(liang)山(shan)。
“有的沒見過火車的彝族老鄉(xiang),以為機車像牛一(yi)樣,背起山草來‘喂機車’……”火車初(chu)進涼山的一(yi)幕幕,涼山第一(yi)代彝族鐵路干部吉史里土歷歷在目。
上世紀(ji)50年代(dai),涼山(shan)實行民(min)主改革,從奴隸社會一步(bu)跨(kua)入(ru)社會主義社會。在(zai)78歲的吉史(shi)里(li)土眼中,成昆線就是實現(xian)這(zhe)一跨(kua)越(yue)的重(zhong)要因素(su),是“通(tong)往涼山(shan)的彝家幸福路”。
彝(yi)族(zu)(zu)人深愛成(cheng)昆(kun)線。阿米子(zi)(zi)黑,一名(ming)在成(cheng)昆(kun)線上干(gan)了(le)一輩子(zi)(zi)的(de)(de)彝(yi)族(zu)(zu)鐵(tie)路(lu)警察,是出了(le)名(ming)的(de)(de)“鐵(tie)警神探”。他讓自己(ji)的(de)(de)3個孩(hai)子(zi)(zi)全(quan)部姓“路(lu)”——成(cheng)昆(kun)鐵(tie)路(lu)的(de)(de)路(lu)。阿米子(zi)(zi)黑的(de)(de)大女兒路(lu)明秀,就在西昌(chang)火(huo)車站彝(yi)語售(shou)票(piao)窗口工作。
時(shi)近下(xia)午兩點,西昌站客流明(ming)(ming)顯增(zeng)多。“他們是喜德縣瓦爾(er)學(xue)(xue)校(xiao)(xiao)學(xue)(xue)生,來趕小慢車(che),周末回家(jia)。”一看校(xiao)(xiao)服,路明(ming)(ming)秀就知道他們是哪個學(xue)(xue)校(xiao)(xiao)的(de)。
路(lu)明秀說的小(xiao)慢車,就是穿行在大涼山腹地的5634次綠皮(pi)車,從攀枝花(hua)站(zhan)始發,到普雄終點站(zhan),全程353公里,沿(yan)途停靠26個車站(zhan),運行時(shi)(shi)間9個多小(xiao)時(shi)(shi)。全程票價25.5元,最低一(yi)站(zhan)才(cai)2元,25年沒調過價。
“出學校(xiao)(xiao)(xiao)大門,就是(shi)西昌(chang)地(di)界。學校(xiao)(xiao)(xiao)離西昌(chang)城區5公里,而距喜德縣城80多(duo)公里。”瓦(wa)爾(er)(er)學校(xiao)(xiao)(xiao)副校(xiao)(xiao)(xiao)長阿蘇爾(er)(er)史解釋,為留住(zhu)好(hao)老師,提高教(jiao)學質量(liang),喜德縣特意在離西昌(chang)最(zui)近的(de)地(di)方辦了這所(suo)學校(xiao)(xiao)(xiao)。瓦(wa)爾(er)(er)學校(xiao)(xiao)(xiao)現有中(zhong)學生1649人,都(dou)是(shi)彝族(zu),其中(zhong)774名學生,每兩(liang)周(zhou)家校(xiao)(xiao)(xiao)往返一次(ci),主要是(shi)乘(cheng)坐(zuo)小慢(man)車。
“小(xiao)慢(man)車(che)(che)是大(da)校(xiao)車(che)(che),也(ye)是夢想(xiang)列(lie)車(che)(che)。”在(zai)(zai)阿蘇(su)爾史的求學路上,小(xiao)慢(man)車(che)(che)相伴多年(nian)(nian):在(zai)(zai)喜(xi)德(de)大(da)興村(cun)小(xiao)學上四年(nian)(nian)級時,被選拔到縣城(cheng)關小(xiao)學民族(zu)班(ban),接著在(zai)(zai)縣城(cheng)讀初(chu)中,家校(xiao)往返都(dou)是坐小(xiao)慢(man)車(che)(che);考(kao)入西昌師范學校(xiao),繼續坐小(xiao)慢(man)車(che)(che);到四川師范大(da)學深(shen)造兩年(nian)(nian),坐的還是慢(man)車(che)(che)。
成昆鐵路(lu)照亮了沿線一(yi)代(dai)代(dai)學子的(de)(de)求學夢(meng)。阿蘇(su)爾(er)史走過的(de)(de)路(lu),他(ta)的(de)(de)學生們在接著走。
“考個好大學,走出大涼山”,是(shi)瓦爾學校(xiao)初(chu)二女生依伙阿牛的(de)心愿。家住喜德縣(xian)尼(ni)波(bo)鎮尼(ni)波(bo)村,從學校(xiao)回家要坐4小時(shi)小慢車,她并(bing)不覺得漫長——兩(liang)站過后,她的(de)父親(qin)依伙伍沙在冕寧站上車了。
冕(mian)(mian)寧(ning)站所在(zai)的(de)(de)瀘沽(gu)鎮是(shi)一個物資集(ji)散中心。車(che)到冕(mian)(mian)寧(ning),候車(che)隊(dui)伍明顯長了:背著空籮(luo)筐的(de)(de),那(nei)是(shi)東(dong)西(xi)已在(zai)瀘沽(gu)賣(mai)完;蔬菜、臘(la)肉堆滿(man)籮(luo)筐的(de)(de),那(nei)是(shi)來采購的(de)(de);戴著頭(tou)巾、抱著小孩(hai)的(de)(de),要么是(shi)回娘家,要么是(shi)來趕集(ji)……
56歲的(de)依伙伍沙是小慢(man)車(che)的(de)常客。當天早晨,他從尼波站上車(che),將從村(cun)里收購的(de)1500斤土(tu)豆(dou)隨(sui)車(che)托運到瀘沽鎮。賣完土(tu)豆(dou),他又販(fan)進10袋飼(si)料、10袋玉米面,“這一天能賺200多元”。
除(chu)非家(jia)中有事(shi),20多年來,依伙伍(wu)沙日(ri)復一(yi)日(ri)準時出(chu)現在小(xiao)慢車上。“沒有小(xiao)慢車,就做不了(le)買賣脫不了(le)貧。”
車廂內,14只毛茸茸的(de)(de)(de)小雞仔聚在一個紙箱里。這(zhe)是(shi)樂武鄉紅峰村村民曲(qu)木伍格(ge)在瀘沽趕集買的(de)(de)(de)。這(zhe)位(wei)50歲的(de)(de)(de)彝族婦女說:“只要(yao)出(chu)門(men),首(shou)先想(xiang)到的(de)(de)(de)就是(shi)小慢車,過(guo)日子離不開它。”
乘客帶著雞、鴨、鵝、狗、羊上車(che)(che)(che)(che),是小(xiao)慢(man)車(che)(che)(che)(che)上的(de)(de)獨特風景。小(xiao)慢(man)車(che)(che)(che)(che)的(de)(de)車(che)(che)(che)(che)廂(xiang)也與別的(de)(de)火車(che)(che)(che)(che)不同(tong):每節(jie)(jie)車(che)(che)(che)(che)廂(xiang)拆掉(diao)兩(liang)排座位,騰出空間,放(fang)置(zhi)家(jia)禽和貨物。3年前,還(huan)專門(men)拿(na)出一節(jie)(jie)車(che)(che)(che)(che)廂(xiang),改裝為行李車(che)(che)(che)(che),增設(she)牲畜拴掛(gua)處,專放(fang)乘客帶的(de)(de)家(jia)畜。
對沿線(xian)不同(tong)群體來(lai)說(shuo),小慢(man)車(che)有不同(tong)的(de)意義:“校車(che)”“趕(gan)集(ji)車(che)”“扶貧車(che)”……“九成以(yi)上乘客都(dou)是(shi)彝(yi)族百姓,這(zhe)也是(shi)一(yi)列民族團結的(de)連心車(che)。”列車(che)長阿西(xi)阿呷說(shuo)。
值乘小慢車24年(nian),擔(dan)任列車長22年(nian),阿(a)西(xi)阿(a)呷認(ren)識了(le)很(hen)多乘客,光(guang)彝族鄉親(qin)的手機號碼(ma)就(jiu)存了(le)上百(bai)個。她眼見著鄉親(qin)們的日子(zi)一天天好起來,“變化最大(da)的,還是越來越重(zhong)視子(zi)女(nv)教(jiao)育——學生客流越來越多。”
上個月,四川省(sheng)政府批準涼(liang)(liang)山州最(zui)后7個貧(pin)(pin)(pin)困縣脫貧(pin)(pin)(pin)摘帽。“阻(zu)斷(duan)貧(pin)(pin)(pin)困代(dai)際傳遞,教育是關鍵。年(nian)輕人是涼(liang)(liang)山的(de)希望(wang)。”也曾坐小慢車(che)求學的(de)阿西阿呷深情地說,“小慢車(che)永遠與希望(wang)同行(xing)。”
晚上(shang)7點一(yi)過(guo),5634次(ci)(ci)列(lie)車抵達普雄,次(ci)(ci)日上(shang)午,阿西(xi)阿呷值乘5633次(ci)(ci)列(lie)車折返攀枝花——“一(yi)座(zuo)被火車拉來(lai)的城市”。
先有攀(pan)(pan)鋼(gang),后(hou)有攀(pan)(pan)枝(zhi)花市(shi)。攀(pan)(pan)枝(zhi)花中國三(san)線建設博物館副(fu)館長張鴻春(chun)說(shuo):“成昆線與攀(pan)(pan)鋼(gang)并蒂而生(sheng),都是三(san)線建設的標志性工程。”成昆鐵路(lu)通車當天,攀(pan)(pan)鋼(gang)煉出(chu)第一爐鐵水(shui)。
攀(pan)鋼(gang)(gang)持續創新(xin)求進,全國每3公(gong)里鐵(tie)路鋼(gang)(gang)軌,就有(you)1公(gong)里產(chan)自攀(pan)鋼(gang)(gang);成(cheng)(cheng)昆(kun)線則不斷(duan)提高運力,2000年完(wan)成(cheng)(cheng)電氣化(hua)改造,新(xin)成(cheng)(cheng)昆(kun)線正在修建。時至今(jin)日,攀(pan)鋼(gang)(gang)集團仍(reng)有(you)九成(cheng)(cheng)以上產(chan)品(pin)經(jing)成(cheng)(cheng)昆(kun)鐵(tie)路運往各地(di)。攀(pan)鋼(gang)(gang)人說:“成(cheng)(cheng)昆(kun)線就是攀(pan)鋼(gang)(gang)的生命線”。
成(cheng)昆(kun)鐵路(lu)通(tong)車(che)那一年,西昌(chang)衛星發射中心(xin)開建,這里的(de)科研(yan)人員說:“成(cheng)昆(kun)鐵路(lu)是通(tong)往太空之路(lu)的(de)橋梁和紐帶”。
新路,見證青春接力
如果(guo)說(shuo)成(cheng)昆鐵(tie)路是一(yi)方精(jing)神高地,彝語(yu)意為“開滿(man)索瑪花山谷”的(de)(de)沙(sha)馬(ma)拉達,則堪稱高地上的(de)(de)高峰——長6379米(mi)的(de)(de)沙(sha)馬(ma)拉達隧道(dao),居成(cheng)昆鐵(tie)路最高點,被稱為“成(cheng)昆之巔”。這條當年(nian)全國(guo)最長的(de)(de)隧道(dao),耗(hao)時8年(nian)打通(tong),136位建(jian)設者(zhe)為此獻出(chu)生命。
30公里外,新(xin)成昆(kun)線(xian)小相嶺(ling)隧道正向(xiang)深處(chu)掘進。“當(dang)年我們(men)就(jiu)勘測(ce)過這條隧道,無奈當(dang)時(shi)技術水平(ping)達不到,只(zhi)能繞遠(yuan)修建成昆(kun)線(xian)。”李澤民(min)追憶。
全(quan)(quan)長21.775千米的小相(xiang)嶺隧(sui)道,新成昆(kun)線第一長隧(sui),是全(quan)(quan)線點控制(zhi)性工(gong)程(cheng),屬一級高風險隧(sui)道,由中鐵(tie)隧(sui)道局成昆(kun)鐵(tie)路峨(e)米段(duan)項目部承建(jian)。這個項目部很多人的父親或(huo)爺爺,當(dang)年參建(jian)過沙馬拉達(da)隧(sui)道。
項目(mu)部黨(dang)工委(wei)書(shu)記(ji)汪躍華(hua),是位(wei)“70后”,其父就是沙(sha)馬(ma)拉達隧道(dao)建(jian)設者(zhe),后來(lai)還出國(guo)援建(jian)過坦贊鐵路。
參加鐵(tie)路(lu)建設(she)25年(nian),汪躍華轉戰山西(xi)、貴州(zhou)等省份,頭一次回家(jia)鄉四川施工,恰是(shi)(shi)為父(fu)親當年(nian)參建過(guo)的(de)老(lao)成昆修新線,“這不(bu)僅(jin)是(shi)(shi)緣(yuan)分,更是(shi)(shi)一份傳承(cheng)和責任。”
自4年前小相嶺隧道(dao)動工(gong)(gong),“90后”鄭冬冬一直奮戰(zhan)在這里。從(cong)市政工(gong)(gong)程工(gong)(gong)地,轉戰(zhan)到大涼山腹地修隧道(dao),工(gong)(gong)作、生活環境(jing)大變,他有過不適應(ying)。去年有一個去城區施工(gong)(gong)的(de)機會(hui)時,他卻選擇了繼續堅守——這里有他爺爺鄭守禮的(de)青春足跡,老(lao)人也(ye)是沙馬拉(la)達隧道(dao)建設(she)者。
想念孫子的鄭(zheng)守(shou)禮,3年前(qian)重(zhong)返故地,那(nei)是(shi)他第(di)一次搭(da)乘成(cheng)昆列車。半個世紀前(qian),成(cheng)昆鐵路修好(hao)后,尚未通車時,鄭(zheng)守(shou)禮便被調(diao)去修枝(zhi)柳鐵路。
在沙(sha)馬拉達(da)烈士陵園,鄭守(shou)禮反(fan)復觸摸(mo)著戰友的墓碑(bei),熱淚縱橫。
“我(wo)們戰(zhan)成昆(kun)時(shi),施工主(zhu)要(yao)靠肩挑背扛(kang),連工作服、雨靴都是(shi)三班(ban)制共(gong)用,你(ni)(ni)上班(ban)你(ni)(ni)穿(chuan),你(ni)(ni)下班(ban)他穿(chuan)。”撫今(jin)追(zhui)昔,鄭守禮叮囑孫子:“現在條件好了,你(ni)(ni)們更得好好干。”
如今施工條件今非昔比:勘(kan)測用上無(wu)人機,鉆(zhan)孔有(you)三(san)臂全電腦鑿巖臺(tai)車……“但掘進(jin)隧(sui)道,無(wu)論機械設(she)備多(duo)先進(jin),沖在最前面的往往還是人。”鄭冬冬深有(you)感觸。
小相嶺隧道(dao)洞里大量涌水的(de)那段時間(jian),作為項目(mu)部(bu)(bu)調度主任(ren)的(de)鄭冬(dong)冬(dong),和(he)年輕的(de)同事們,幾(ji)乎泡在(zai)水里工作,一干(gan)就(jiu)是10多個小時,為節(jie)省時間(jian),連午飯也在(zai)洞里解決。“爭分(fen)奪秒,只(zhi)為早日打(da)通(tong)。”項目(mu)部(bu)(bu)工程(cheng)部(bu)(bu)部(bu)(bu)長邰鶴說(shuo),“唱響(xiang)新時代的(de)青(qing)春之歌,就(jiu)要干(gan)最難(nan)的(de),交最好(hao)的(de)。”
“零缺陷(xian)、零失(shi)誤(wu)、零安全(quan)事故”,則是“90后(hou)”質檢(jian)工程師何亞濤(tao)堅持的建設質量標準(zhun),“我們(men)要向大涼山交一份合格答卷(juan),為后(hou)期運營打好(hao)基礎。”
正向前掘進的小相嶺隧道深處,粉塵撲(pu)面(mian),氣味刺鼻,暗河在腳下涌流,鑿巖機械(xie)“突(tu)突(tu)突(tu)”的高分貝,震蕩耳膜……常(chang)年工作于此(ci)的鄭冬冬,沉淀下自己的思考:“當(dang)一個青(qing)年選擇將青(qing)春與國(guo)家連在一起(qi),生命才有(you)精神坐標。”
【責任編輯:趙(zhao)藝涵】
